山色空濛，落葉知秋。探魯加府上自然沒有南宮世家的豪華氣派，但也別有一番粗狂大氣，與探魯加將軍本人的氣概很是相符。南宮俊光抑制心中激動，跟在雪莉的身後，慢慢往園中走去，雖名曰觀園賞景，但一雙眼未曾片刻稍離眼前的倩影。

“雪莉小姐，怎麽會來紹興？”他急於知曉這一切前因後果。自從山梅一別，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佳人，卻未料到在父親同僚的壽宴上重逢。自從回到紹興，俊光又恢覆了往日花天酒地的公子哥生活，向來懶得搭理官場上的事情，父親同僚之間的應酬他也從不參與，今日是田伯生百般誘哄勸導，說是會見到想見的人，來懶懶出門一遭，原來他說的竟是雪莉！

如果早知道是她……他定不會與那些女人廝混至日中才出發，如果早知是她，他定要好好裝扮自己，低頭望一望身上的穿著，幸好自己身份尊貴，即便本人不上心，自有人幫他打理得妥妥當當，精致華美的長袍，加上他本就俊美無疇的相貌，讓匆促之間的相遇，也能保持完美。

“我的母親過世了，父親便將我接到了紹興。”雪莉望著他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。遇到故友，還是她與珍河共同的朋友，雪莉也隱隱有些高興。在紹興，她太孤單了，沒有一個認識的人，也沒有任何說話的對象。她本生活在山梅縣的山裏，整日與綠樹紅花作伴，但如今卻成了關在籠子裏的鳥兒。

她的笑幾乎將俊光迷醉。他力持鎮定，才能保證自己不做出失態的行為，例如狠狠將她摟在懷中，確認這一切是否是真的，他真的在紹興，見到了心中想念數月的人。

“我萬萬也沒想到，你竟是探魯加大將軍的千金。”

“只是不受重視的，小妾的女兒罷了。”雪莉聞言卻有些黯然，俊光想起方才初見的一幕，探魯加將軍的夫人，似乎在廳外為難她，甚至打翻了杯盞，才讓他出來與她相見。看來雪莉，在探魯加這裏過得並不開心，他有些心疼，甚至生出對探魯加夫人的一絲憎惡。

他不欲多說這些讓雪莉不開心的話，轉而問道：“雪莉小姐，是什麽時候來紹興的？若是早知道你來，我也不至於今天才與你相見。”

“已經半年了。”雪莉回想這半年來，自己日日的等待，一日比一日煎熬，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對故友傾訴的欲望。

“我離開山梅的時候，與珍河相約，每個月圓的日子，在紹興最古老的亭子等他。可是，我已經等了六個月圓，他還是沒有來……”

珍河……俊光心中黯然，這才從滿心歡喜中剝離出來，走入現實。是啊，他怎麽忘了，眼前的女子，心心念念只有珍河，他的好朋友珍河。因為他最愛的女人，愛著他唯一的朋友，俊光才從山梅縣離開，逃回紹興，鎮日飲酒作樂，以為能將那一段罪惡的感情遺忘。可是遺忘原來這麽難，他不過是再見到雪莉一面，便就徹底將珍河忘記，滿心沈醉在重逢的快樂之中。

可是雪莉不同，她沒有忘了珍河，還在等他。每個月圓之日的等待，已經持續了半年，這般真情為何不是歸自己擁有？

“珍河他，發生了什麽事？”為何放任雪莉獨自在紹興等待，為何不好好珍惜兩人的真情？那可是他做夢都想擁有的一切啊。

“他被我哥哥打傷了，傷得很重。我不確定，是不是因為這個，所以他一直不能趕來與我相會。”雪莉頭一回說出自己的擔憂，她無人可以傾訴，只能與這個她與珍河共同的朋友討論，她其實很怕，怕事情被耶魯烈說中了。那一日珍河傷得很重，她知道，那麽堅強的珍河，隱忍著滿頭大汗的痛苦，只為了求自己不要離開，而她，為了保護他的性命，不得不跟著父兄走。離開的時候，珍河昏倒了，等到晚一點她偷偷溜出去，卻發現他已經不在原地。

是珍河自己醒來然後離開，還是被他的叔叔救走了？雪莉對珍河後來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，唯一可做的，就是等待。而將她的苦惱看在眼裏的俊光，也在等待。他等待著，或許有一天，這名女子在心中的痕跡越來越淡，等待著某一天醒來，自己會對她不再思念……

留在山梅的珍河，不曾有一日忘記與雪莉的約定。可是他不能走，叔叔死了，他安頓了叔叔的身後事，便開始進入瘋狂的習武進度中。

叔叔臨終前的交代，就是讓他早日練好飛天神記，去為父母報仇。仇人是誰，叔叔還沒來得及說，可是飛天神記只剩下最後兩層，他發誓要全部掌握才能離開山梅。

在雪莉離開的第六個月圓之夜，他成功了。

閉目靜心、心劍合一，丹田之氣運於劍身，劍刃會斬斷月光。當劍氣完全消失之時，月光將重新灑向地面，這就是飛天神記最後的招式。

遮天蔽日的竹林紛紛倒下，露出上頭一輪孤獨的月。

“到那時，少爺可以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。”叔叔的話猶在耳邊，珍河輕輕撫過他墳頭的墓碑，他將叔叔安葬在可以看見夕陽的山之南面，那裏他曾與雪莉、俊光一道習武，一道談天說地，一道歡笑的地方，那裏充滿記憶中的歡聲笑語，珍河希望叔叔也可以在那裏得到安寧。

而他，耽擱了這麽久，也應該出發了。用所有的家當，換了一匹駿馬，離開山梅，往紹興方向行進。

這一路，走得比珍河預料中要快，也發生了些一時說不清好壞的事。例如在出山梅縣的時候，他救了一個叫徐達的賞金獵人，那家夥被一群人圍毆，他實在看不下去出手相助，卻被纏了好長一段路才分道揚鑣。

又比如他在太倉的一家客棧吹笛賺盤纏之時，救了一名被醉漢侮辱的紅衣女子，卻得到了一份工作，就是護送女子這一群人前去紹興。

珍河看得出，那名嬌蠻的紅衣女子對自己很感興趣，而跟在那女子身邊的、長相俊朗的男人，則很看不慣這一點，尤其在半道上遇上匪徒，珍河救了那紅衣女子一命之後，那個男人幾乎想要將自己給千刀萬剮才能洩憤。珍河不想惹事，跟他說清了，自己只是想去紹興尋找心愛之人，那人才算放了心。

從山梅到紹興，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。珍河找好落腳的客棧，洗去一身風塵，將守孝的黑衣脫去，換上雪莉親手為他縫制卻一直沒舍得穿的新衣，便走出客棧，向街市上的攤販打聽：“請問，紹興最古老的亭子在哪裏？”

“你說的是華詡亭吧？”那位熱心的攤販為他詳細指明了方向，珍河心中雀躍不已，想到稍晚一些便可見到分別半年的戀人，向來少有表情的臉上，也露出一絲靦腆的笑容。

“那麽，你知道南宮世家的位置嗎？”珍河想起俊光，難得來到紹興，他應該去會一會他。等見到雪莉之後，他便帶著她一同去尋俊光，三人在山梅便已情誼深厚，再次相見定會相談甚歡。

“南宮世家，你說的是戶部尚書南宮大人的府邸嗎？紹興百姓誰人不知他家？”攤販見著珍河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，忍不住笑問道：“公子是從外地來的吧？你也是來參加南宮公子的婚禮的？”

“南宮公子？”婚禮？珍河一楞，旋即笑了。俊光這小子，要成親了，也不派人給他說一聲，不過或許已經派人去了，只是自己早就離開了山梅，錯過了信使也說不定。

“就是俊光公子。”攤販見他頗有興致，便高興的講起這件新聞來，“南宮世家的俊光公子，即將迎娶探魯加將軍的千金雪莉小姐，他們兩個家族都是顯貴，婚禮定然……”

珍河的笑僵在嘴角，再也無法上揚。一陣秋風掃過，樹梢飄下陣陣落葉。

他聽見了什麽？他聽錯了吧？

俊光他……娶的是雪莉？探魯加、雪莉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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